北方有雪 第117节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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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她也不知怎么了,竟想起婷子姐,一个女孩,变作妇女,不是同男人睡觉变的,是那个孩子叫她变的。
  好像听见展颜说春天办婚礼,先领证什么的,孙晚秋道:
  “跟男人睡觉快活,但生孩子不快活,要是只睡觉就好了,生孩子,就得做人的妈。”她想有一个更好的妈,羡慕过展颜,但轮到她自己,孙晚秋发现自己并不乐意做人妈,一想到一个孩子,那么大一个东西,要从两腿之间钻出来,她就恶心。
  “你喜欢小孩儿吗?”孙晚秋问展颜。
  展颜想了想,说:“我还是更喜欢图南哥哥,我不知道喜欢不喜欢生小孩,但如果生了,就好好爱护。”
  “我不喜欢。”孙晚秋在对所有事的判断上,都这样清清楚楚,她想,展颜不会变成婷子姐那样,但她一定会变成一个妈妈。
  “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跟男人结婚,只睡觉。”孙晚秋笑着坦白,“能遇到一个让我快活的男人,我就很高兴了。”
  她们长大了,遇到男人还不够,还要生育,繁衍后代,像她们的祖祖辈辈那样,孙晚秋在这么冷的天里,想到这些,心头变得更冷,她对生育感到排斥。
  正是晌午,天冷,可日头刺的人眼睛想眯着,展颜一本正经说:“丝瓜还想开花就开,不想开就不开呢,你不结婚,最多就是不结果子的丝瓜秧,谁也管不着。”
  孙晚秋哈哈大笑:“有道理。”
  “你过年回去吗?我要回的,看看我爷我爸。”
  孙晚秋摇摇头:“去年回了,还是那样,我小弟不争气念书不行,又懒得要死,一家鸡飞狗跳,吵死了,我妈倒硬气了。”
  她妈李彩霞确实硬气了,被孙大军吼了半辈子,打了半辈子,现在孙大军丧歪歪躺那儿,她给他一口吃的,他就能吃,不给,就饿着。心情不好了,干活回来好一顿骂,孙大军什么辙都没有了,他是废人,得在老婆孩子手底下讨日子过,是一天,算一天,那也不想死。
  不过,孙晚秋比李彩霞还硬气,谁挣的多,谁最大。李彩霞不敢再骂她了,瞧她穿着大靴子,鞋油擦得锃亮,可体面,包里兜着钱,新取的,还连着号呢。
  一出门,一口一个俺闺女怎么怎么,孙晚秋觉得李彩霞讨好自己时的样子很可悲,记忆里的妈,是个彪悍的女人,她也佩服过妈。但如今,母女俩,只剩钱好谈了。
  李彩霞还等着她给小弟盖楼,娶媳妇,村里楼是盖了不少,比着谁吊顶高,院子大,铺了廉价地板砖也不拖地,下雨天直接进,带一脚泥,啪一口老痰,也随便飞。
  孙晚秋觉得小展村变了,又好像没变,她就呆两天,够够的,又冷又脏。一群半大孩子围着放炮,饭桌上男人喝的脸成猪肝,乱比划,吹牛皮,妇女们都烫了花头,穿五颜六色的羽绒长袄,攀比谁的靴子长,牛皮的,还是羊皮猪皮……她清楚,她这辈子不回小展村,也不会觉得有啥想头了。
  “展颜,有几句话我想说,即使你结了婚,也要好好挣钱,挣钱你知道吗?那才是真家伙。”孙晚秋冲她笑笑,“没有什么爱,比钱可靠。”
  展颜没反驳,她从小跟孙晚秋对世界的认识就不太一样,最一样的时候,是对于念书的看法,后来,连对念书的看法都不同了,她们像走在两条并行路上的人,时时对视,会心一笑,两条路,会在死亡的终点再次交汇。
  她只是说:“我知道,我不会放弃工作挣钱的。”
  孙晚秋道:“你要是回去,帮我捎点钱,我妈那个人取钱费劲,她老记不住密码。”她说时,脸上尽是不耐烦。
  展颜知道,孙晚秋其实还是爱她的妈妈,尽管,她讨厌她,母女之间,就这么奇怪。
  作者有话说:
  时间才是主角。
  1998年大洪水,乡村的穷苦和闭塞,人们的劳碌,村镇青年受古惑仔电影影响,港台娱乐文化开始广泛影响大陆,工人大下岗,住房改革(取消分房),国有企业转制私有化(贺以诚)。
  1999年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(我们死了三名记者),世纪大阅兵,大下岗背景下尖锐的社会矛盾,不同人们的伤痕和选择(徐工,余工,张东子)。再往后,2001年加入wto,申奥成功,中关村蓬勃发展,2003年非典,农民工打工潮,乡村的人口流失,2005年起农业税废除,粗放的城市化,乡村承接的环境污染(臭水河),房地产迅速发展,金融危机对中国经济的冲击,拆迁城改,汶川地震,四万亿救市计划,高铁建设。
  文章从1998写到2008,基本把这十年来重要事件都作为背景镶嵌进去了。无论是乡村,还是城市,这十年都是巨变的十年,从生活,到观念,西方价值观对人们的影响,和传统的碰撞,时至今日,在各个领域都在淋漓尽致地体现。
  展颜从14岁,也来到了24岁。这十年,她从乡村走到城市,一是受到现代化冲击,一是受到西方一些理念的冲击,这也是整个中国所面临的两大冲击,大时代背景下的人,脱离不了时代,所以,在后半段描写中,她内心深处反复出现各种情绪,一定程度上,连累了故事性,大量描写,导致故事情节不再那么紧凑,她的“孤独感”“漂泊感”应该是一代人,甚至是两代人都能感同身受的。
  文章中也分出了篇幅去写和主角关系不大的小人物的悲欢。有许多人和事,是我听来的,听时非常震撼,这片土地上,还有人在这样生活,苦难并没有意义,我也不想歌颂苦难,但苦难它在,应当有人看见,记述。我一直觉得最好的描写,当属有力简洁的白描,无奈笔力不到,自己只是个太普通的写故事的人,一个好的写文字的人,应该有前瞻性,我因为很多因素的限制,做不到这点,文中所呈现的问题,是早就存在的,引起过讨论的。但在连载时,我依然意识到一个问题,那就是有些事,确实是很多读者不熟悉的,不了解的,尽管刚刚过去不算久,包括我自己,也需要查阅资料才能去写某些东西。历史不应当被忘却,我们知道来路,才能更好的走日后的道路。
  文中老下岗工人,提到一个概念:过时的人。我们每个人也许都会有一天会过时,跟不上时代,不过在正青春正年轻时会觉得这个可能离自己尚且很远。希望这个故事能给大家留下一点点感觉,每个时代都有去经历它的人们,他们的迷惘,痛苦,奋进,堕落,悲欢离合,都是真实发生的。年关按放假时间来看,已近尾声,一年一度的城乡大流动,即将迎来返城潮,大家再一次离“乡土”而去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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