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节(2 / 4)

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

  程凤台眯起眼睛,皮笑肉不笑,按照商细蕊平时训徒弟的口吻,有板有眼地说:“唱戏就好好儿地唱戏,别跟那些粉头学了脏口,哥哥妹妹,亲的爱的,丢了祖师爷的脸!哪天落我耳朵里,全给你们卖到八大胡同去,你们就踏实了!”
  然而商细蕊的许多规矩都是专门制定给别人的,他对自己,百无禁忌。这又喝了酒,又唱了戏,出了风头,心里正是畅美,翻身跨到程凤台腰上,更来劲了,唱道:“眉儿来,眼儿去,我和你一齐看上。不知几百世修下来,与你恩爱这一场。便道更有个妙人儿,你我也插他不上。人看着你是男、我也是男,怎知我二人合一个心肠。若将我二人上一上天平也,你半斤我八两。”——他又自说自话的改词了。
  程凤台出入烟花之地,听过无数淫词艳曲,从来没有动过心思。时至今日才晓得,这也分是谁唱的,怎么唱的。当场心口就像被热水浇了个透,一股热气,烫得一跳一跳。程凤台喜欢得伸手摸一遍他的背脊,然后坐直身来,鼻尖抵着他的鼻尖,嘴唇擦过他的嘴唇:“啊?哪个师父教的你这么调皮。”商细蕊本来还要和程凤台胡闹下去,见程凤台如此细致温情,也是黄油落在热锅里,炀化了个手脚酥麻。两人之后如何颠鸾倒凤,不肖细说,只看商细蕊天天早起吊嗓的,第二天也是腰酸背痛,一觉睡到九十点钟。程凤台难得醒得比他早,眼睛一睁开,就像被施了定身术,趴在床上竖起耳朵聆听了一阵,一手拍在商细蕊的胸口上:“听见什么声音没有?”
  商细蕊迷迷糊糊揉眼睛:“没有。”
  程凤台再听了一阵,骂出一声娘:“是范涟!王八蛋又来了!”一边趿上拖鞋,一边拉起商细蕊:“起床,帮我打走他!”商细蕊宿醉乍醒,被他拽了个一百八十度头脚倒转,不高兴地抱怨说:“你俩可真是一对神经病,成天这点破事,没够没够的。”
  范涟今天胆大包天,就在隔壁房间里逗着凤乙玩,也不怕挨揍了。见到程凤台带着商细蕊走进来,理直气壮地说:“哎呀!今天可不能怪我呀!奶妈有事出个门,我好心替你们两口子看孩子啊!”
  程凤台一言不发,朝范涟一点下巴。商细蕊打一个大哈欠,拎住范涟的后脖领子,膝盖在范涟腿弯里轻轻一支,范涟几乎往前一跪,扑倒在地,很狼狈的就被商细蕊提溜出去了。到了客厅里,程凤台指着范涟说:“来干嘛的?说!说不出个道道就是一顿揍!”商细蕊应着程凤台的话,在旁边像打手一样抱了胳膊。
  范涟一派潇洒地坐下来吃咖啡,抽香烟,把香烟盒子亮出来:“看看!看看这是什么?今天早上一出门,听见卖香烟的小孩在喊商郎,我奇怪啊,叫过来一看,哎!做得可真漂亮!我这个当掮客的算是交差了!”
  程凤台发出轻蔑的一声笑,从睡袍口袋里掏出商郎牌香烟,朝范涟面前一掼:“拿去抽。我这管够。”
  商细蕊对程凤台说:“以后你只许抽这个牌子的香烟,知道不?”
  程凤台说:“以后我不管抽不抽香烟,都把它带在身上,好了吧?”商细蕊的戏迷中就有许多太太小姐,贴身携带商细蕊的相片,被人看见了要说闲话的。但是如果换成一包商郎牌香烟,放在小坤包之中,心里想了,拿出来摸摸看看,掩人耳目,以解相思,真是妙哉。
  范涟见他俩当众恩爱,嘴里两排牙齿酸得不行,呲牙咧嘴地笑了,说:“相片印在香烟盒子上有什么了不起的,蕊哥儿本事大,以后印到这上面。”他掏出一只银元,滴溜溜滚到桌面上,被商细蕊一巴掌拍躺下了。
  程凤台瞅他一眼:“你以后不要叫范涟,改叫犯贱合适。”
  商细蕊把银元抛在空中,又接到手里,不可一世地说:“印在银元上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。银元上的人当年还求着我义父拜把子,我义父觉得对不起皇上老佛爷,没答应。”
  范涟和程凤台一同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,商细蕊心里得意,还待更进一步地吹牛皮。楼上凤乙醒了,嗷嗷哭喊起来。范涟拔腿就往上跑,程凤台赶着要揍他,被商细蕊一把摁住了。过了一会儿,范涟把凤乙抱下来,两手和西装下摆湿淋淋的,说:“好嘛,这丫头!尿了我一身!奶娘到底上哪儿去了!还不回来!”商细蕊冲着程凤台扬起眉毛,程凤台还给他一个大拇哥。
  奶娘到底上哪儿去了,奶娘此刻立在程家内宅的青砖地上,向二奶奶和程美心详细汇报近日来的所见所闻。她领着程美心与程凤台的双份工钱,每次来一趟程家,二奶奶还要另行丰厚打赏。重赏之下,她都快忘记了自己是奶娘还是间谍,对程商两个的观察堪称面面俱到,细致入微。
  二奶奶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,问道:“照你这么说,孩子真是舅爷的骨肉?”
  奶娘浅浅的一屈膝盖,说:“二奶奶哟,我听得真真的!二爷同舅爷吵嘴说,以后再来看孩子,就把孩子还给他带走。二奶奶您细想,要不是舅爷的骨肉,哪来个‘还’字呢?”
  二奶奶停了针脚,陷入沉思。
  奶娘又说:“还有一回,商老板说这孩子是个对眼儿,鼻梁抹白能去丑角,以后长大了,要随她爹一样戴眼镜。二奶奶,二爷几时戴过眼镜,舅爷才是戴眼镜的呀!”
  二奶奶不服气:“这个唱戏的,嘴还挺刁!”
  程美心朝二奶奶眨眨眼镜,搡她一下,使她息怒,问奶娘:“二爷和唱戏的感情怎么样?”
  奶娘道:“感情倒还不错。”
  程美心看一眼二奶奶,二奶奶低头做针线,不吱声。程美心不相信:“这俩人就没个吵嘴打架的时候?”
  奶娘忽然激动了:“怎么没有!商老板在外头抽了大烟,被二爷知道,回家来发了好大的火。俩人关起房门就打了一架。二爷生生嚷了半宿,拆家什,乒呤乓啷,没有停过。”
  二奶奶一听就急了:“动手了?伤着了?”
  奶娘苦笑说:“既然关起房门,我哪能知道呢?反正第二天,俩人脸上头发倒是干干净净的,就是谁也不理谁,一个走前头,一个走后头。等他们走了,赵妈妈进去收拾屋子,我往里一望,作孽哟,多漂亮的卧房,砸坏了好几件家具,化妆镜子碎得满地都是。枕头落在床尾,撕破一条大口子,打翻米袋一样倒出半袋鹅毛,人走过去,鹅毛飞起三尺高。”
  程美心抚掌大笑:“弟妹你看,我说什么来着?就这俩货色!能有个好?”她继续问:“后来呢?”
  奶娘脸上显出一种羞愧的神色,她很不愿意使听众失望,然而——“后来,两人深更半夜回来了,一点也看不出前一天打过架,有说有笑的逗孩子,吃宵夜。二爷和商老板,每隔三五天,就要这么闹一顿。”
  程美心笑容微微一收,拍拍二奶奶的手:“这才几个月,已经动上手了,好兆头,慢慢来。”二奶奶冷笑道:“我和他结婚十多年,也没见过他脾气这么大,不要闹出人命才好。”不管旁人如何形容,在二奶奶心里,商细蕊只比女人多了个把儿,狐狸精二尾子之流,除了挠花男人的脸,绝无其他武力的可能性。程美心在草司令身边见惯了杀戮,心肠很硬了,笑道:“闹出人命就轻省了!拖到城外刨坑一埋罢了!二弟自己打死他,自己断念想,多好。”二奶奶没言语,程美心零零碎碎问了许多话,奶娘该回去了。二奶奶用牙齿咬断线头,展开一套粉红色小绸衣裤,两件红肚兜,两双软布红鞋,其他玩具若干,拿大帕子一包,让奶娘带回去。程美心摇头叹息:“你这份心意,真是天晓得。”二奶奶道:“横竖是自己家的孩子,落在外面给他们两个男人带,才真是天晓得。我就放他们一年,一年里打不散,我也认了,算了,自己男人不争气,活该妖孽进门。”说着气出了眼泪,拿手绢一抹,狠狠把包袱扎了个结。 ↑返回顶部↑

章节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