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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温涯莞尔道:标准游客发言。
  他既然开了口,牧野自然是要陪他听的。于是两个人便在净慈寺前的石阶随便地坐了下来,入春后天色黑的晚,木槌撞钟的悠长响声响起时,天色都还没有见暗。牧野说:咱们从前一起听过钟。
  温涯点了点头,却并未给他细讲,听是听过,却不算什么好回忆。
  那时他已近弥留,疼的不多,只是人越发畏冷,力气也越来越弱。长风有时会喂各种滋味古怪的丹药给他,他吃下便会觉得好过些,但总归是一日不如一日,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被带离血煞宫。眼看已经到了暮春,他心中很想出去看看,碰碰春草溪水,吹吹暖和的风,长风知道,便还是选了一日带他出去走走。
  那天的最后也是晚钟,天色逐渐地暗了下去,他疲倦得睁不开眼睛,眼耳口鼻都有细小的血珠沁出,却没有力气抬起手擦去。长风捧了他的脸小心地替他抹了,心中也只道是这时候了,虽然尽力维持着冷静,但因为魔血而比凡人更灼热的手掌却冷得像冰,温涯用尽力气,抓了他的手,想说句话,声音却都被湮没在了钟声里。长风失控震碎了那口大钟,在隆隆巨响中,他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脸侧,也说了句什么,他也听不清楚。那次他侥幸没死,后来也忘了问他。
  于是便在这钟声里,温涯又重复了一遍当日的那句。
  钟声停下后,牧野说:你说让菩萨保佑我,今后天遂人愿,清平安乐。
  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和尚,说我没有佛缘,庙里的神仙不会保佑我,我也不用他们。
  天色已经逐渐开始暗了,温涯注视着他,微微一笑,倒是没说不要亵渎冒犯,只是有些怜惜地晃了晃他的手,心里暗道,是自己那时犯糊涂了。他的长风从前是属于妖魔人鬼的孩子,清平安乐、天遂人愿,从来不曾有过,又何必去求?后来他已是护佑众生的魔,众人为他立祠立庙,向他祈求祝祷,他又能去求哪个?只是不知道长风当时究竟说了句什么。
  晚上回去,牧野给Sharon打了电话过去。
  温涯有点困了,躺了下来听他打电话,无聊地鼓捣着他的一只手,像个傻乎乎的小孩子,见牧野挂断了电话,才忽然开口道:要是真的有什么问题,我也想把戏拍完再说拍到这时换角,也不像话,我自己也不甘心。
  牧野用拇指摸了摸他的眉头,抹过他的额心,捋了捋他的额发,就像是温涯在他小时候哄他早睡时那样。
  不会有事。拍摄日程可以调整,睡吧。
  温涯不太放心他,把他的手掌抓住捏捏,说:你也睡。也不一定是什么大问题,咱们都不许多想。
  牧野点了点头,也躺了下来抱他。
  温涯生得清瘦,抱起来却是暖和柔软的,不像是后来的温祝余,像一把干枯的树枝,好像只要稍稍用一点儿力气,便会咔嚓一声折断,叫人连抱都不敢抱实。
  他连入槐江山取灵泉灵草,闯昆仑斩陆吾、开明,夺不死树实,那不死树万年结果不过一百之数,炼成丹药以后,斐姝只服一颗,便增寿七百年,余下九颗全部拿去给温祝余治伤续命,却如杯水车薪,至多也只是让他少受些苦。
  他又欲入不周山,去见大荒众神之首烛龙那时他们还未去过枯禅岛,未知温祝余因何伤重,众人虽也有心救人,但却都觉得他做得已经够了,他已尽了全力,再入不周山,无异于自寻死路,还设法合力困了他一时。后来依霜见他执着,心知总不能永远困着他,方才放了他出来,却要求随他一起前往。
  他能够想起的只有这些,至于之后究竟是不是见到烛龙,战败还是战胜,有何收获,却是一概记不起了。
  他记起的有限,初时的担忧不安过后,却又隐隐地有种信心。他绝不会是毫无准备地把一切交给命运,就这样将他置于险境之中。所以温涯绝不会有事,他既然来到此世,便必定可以护好他。
  这夜,他梦到了一只在浓雾里翻飞的巨龙,雾气中只能看到他偶尔露出的被暗红鳞片覆盖的身体,龙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听上去像是个严厉的老妇,像是呵斥,又像是嘲讽,竖子狂妄。你只道温祝余寿短不公,安知蜉蝣一夕便死,夏蝉一季而终?向来天命如何,众生便自然顺服安守,岂是能擅自更改的?
  更何况,你可知若非你对他生情,他本可以修成地仙。是你误他,如今却还要闯天门吗?
  他背后重剑飞出,化作无数虚影,斩破浓雾,厉声道:荒唐!我为一句谶言一生爱不能爱,从不曾逾矩分毫,难道天还要管我心里怎么想的!
  烛龙长啸一声,猛然逼近,人心生一念,天地尽皆知。你师徒二人身在仙门,却不思修行,悖逆人伦,如今果报自受,还不知自省,竟胆敢怪责天道吗?
  悖逆人伦?好,就算悖逆人伦,那也是我一厢情愿,是我对他生情,便有果报,也该是我的果报,凭什么要他来受!
  一厢情愿?
  烛龙呼出一团白雾,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那样大笑了起来,笑得山陵亦随之颤动。
  可怜,可怜呐
  梦到此处戛然而止,牧野惊醒时天色晦暗,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  温涯靠近了他睡,呼吸声清浅可闻,牧野抱紧了人,亲了亲他的耳朵,心里想,妈的,原来烛龙在笑劳资是个木头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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