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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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皇帝的声音带着长期咳嗽的嘶哑,也相当无力。王药想着自己八年前曾经因为自己的放荡无度,被面前这位连见都没有见过的皇帝一道旨意下谪贬到了并州,也开启了自己人生跌宕起伏的历程。他眼角余光看见哥哥起身,于是也慢慢站了起来。他鼓起勇气抬眼瞥了皇帝一眼。
  这位官家应该四十余岁,眉目里和赵王颇为相似,但常年痨病,脸颊仿佛只有一张皮覆着,带着病态的潮红,但目光锐利如刀,直直地正瞪着王药,少顷应该是笑了一笑,但是瞧着还是可怖:“你就是郎中王却疾吧?”
  听皇帝居然称呼表字,王药有些惶恐,倒身又一次下拜,连呼“不敢”。
  皇帝笑道:“现在你还是‘妾身未分明’,若对朝政有所裨益,自然和你兄长一样,封侯拜相都不是不可能的。”他打量着王药,点着头赞许地说:“殿试那年看你,还是少年人不羁的模样,不想现在,真是有相公的气度!”
  ☆、12.12
  王药听了皇帝的话,不觉心中酸楚,低头触地,肩膀不由颤了两下, 仿佛在哭泣。皇帝温语道:“过去的事, 多说无益,上次听安廷说你回来了, 朕心里也松弛了许多。毕竟那不是故土,就是做到位极人臣,说出去的名声也不好听吧?”
  王药听出了他话里的刺, 愈发不敢抬头, 含糊道:“官家厚恩,不计较微臣的不赦之罪, 臣肝脑涂地也不能回报官家。”
  皇帝看了赵王一眼, 说道:“你也不必紧张。安廷那时在应州,总是多亏你保全, 那时听安廷讲起应州一役,朕心里也后怕得紧, 所以今天也当补给你一个‘谢’字。”
  他又咳了一会儿方道:“如今夏国一直在边境扰乱,就像癣疥之症,纵使不会伤筋动骨、病入膏肓,但也时时痒痛难受,叫人无法安寝。赵王极力推荐你,说你了解夏国形势,也懂得他们的用人。这次朕打算先发制人,派将军任其洛先从燕山和太行控制险要,牵制夏军主力,再委派将军李维励从雁门攻云应二州。你觉得可行不可行?”
  战争终于还是要来了。王药心中突地生出一点点不甘和不忍,嚅嗫了一下回奏道:“两国边境常有龃龉,但谁都‘吃不下’谁,打得他们伤筋,我们也是动骨……”
  话没说完,赵王咳嗽了两声,然后身子前倾,问王药道:“你说得也有道理,永济渠这两年堤坝修理不善,将来运送兵马粮草不很便当。”他瞥了一眼吴王,又显得很诚恳:“任其洛是吴王的舅家,一家子男丁都身居边关险地,万一有个好歹,臣弟也甚是不忍。”
  正话反说,果然激得皇帝默默看了一边的吴王一眼,也激得吴王挺了挺胸脯,不高兴地讲道:“赵王也未免太小瞧了任将军!李维励治军严谨不假,任其洛也是可称道的爱兵如子。团结之师无往不利,何况这里还有通悉夏国形势的王郎中。”
  王药情知自己不可避免地会被卷进来,刚刚瞬间产生的对数以十万计的士兵和数以百万计的庶民的不忍,差点使他偏离了自己的目标。所以此刻他抬头道:“夏国全民皆兵,彪悍异常,两路夹击诚然是好的,但是云州防守严密,常是夏国皇帝和太后的驻跸之地,只怕不容易攻破,而且云州之北气候极坏,大军达到怕要冬日,雪深过腰,攻破了也很难守住。”
  皇帝眯着眼睛望空想了想:“那么,驻守燕山关隘的夏国将军耶律延休是个怎样的人?”
  王药凝神道:“粗人一个,打仗倒不很差。”
  皇帝轻声笑了笑,点头叫“赏”,宦官捧过来赐给王药的是一个精致的箭囊,皇帝说:“当年王茼以文就武,勇气可嘉,在一片乱军之中还能够保住壶关,力攻并州,朕甚为嘉奖,赐了一把弓给他。如今你做弟弟的得一壶箭,也算是兄弟齐心,其利断金了。”
  他大概不耐操劳,说了这么多话,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,手中绢帕捂着嘴,咳得浑身震动。大家屏息凝神,听着他剧咳,好容易咳结束了,皇帝身边的近侍宦官接过那块绢帕,“咝”地吸了一口气,但也没说什么,默默然又退到一边。而皇帝自己也是馁然的模样,看着下首坐着的两个弟弟,轻轻皱了皱眉:“朕今日身子不适,只能先谈到这里,你们下去吧。”
  退出皇宫,夜已经极深了。来时还热热闹闹的御街终于归于寂静,只有少数几家酒楼还开门纳客,供那些买醉或寻欢的无聊闲汉。王药跺跺车底板,让御夫把车停下来,笑道:“老刘,我再给你一百文,你寻个地方喝酒去。我和三郎也下去喝酒。”
  “喝酒?”王茼诧异地望望天色,“这也太晚了吧?!”
  王药不吭声,把一整串铜钱丢给御夫,一把拉着王茼下了车,对那家只亮了几盏灯的酒家掌柜说:“找间僻静阁子,一坛羊羔酒,一碟好羊肉,余外再来些下酒小菜。有人找姓王的,就请进来。”
  他像有什么锦囊妙计似的,不多言语,进门就拖着哥哥陪他喝酒吃肉,喝得很是爽快,吃得也很是自在。王茼陪着饮了两杯,说:“今儿官家讲壶关的事,我真是惭愧呢……”
  王药摆摆手打断了他,笑了笑说:“这话不必说,现在尤其不必说。”
  他为哥哥斟上了酒,示意也喝一点。王茼端起酒杯,还想问个究竟时,酒家的小二轻轻敲敲门,道:“两位郎君,有人找。”
  进来的人一身随常士子的打扮,身上披着斗篷,头上戴着风帽,大半边脸遮在风帽的阴影里。他身后的四个从人跟着鱼贯而入,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通,最后把王药刚得的御赐的箭囊拿到手中。那士子样的人揭开风帽,低声笑道:“见谅见谅,他们怕有利器,这是官家的赐下,少顷自然要还给你。”
  王茼还在那儿瞠目结舌地发呆,王药已然拱手笑道:“殿下虑得是,王药明白的。酒还是热的,肉我叫店家重新切过来。”
  赵王笑了笑,把斗篷也解了,一个眼色下去,四个从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最后一个把门关上。赵王这才说:“我不饿,陪你两盏酒,也别多喝,要谈正事儿。”
  这就是他和赵王推车撞壁的时候了!王药默然喝了一口酒,然后抬头恳切地说:“说真的,这次我们大晋首先动兵,虽说能够先发制人,但是道理上也不大说得过去。官家这个意思,赵王以为如何?”
  赵王微微地笑着:“官家一直念着汾州的失利,也不甘心燕山以北的土地落在异族之手,吴王又想立功,他们一心对付我,我就是劝谏了也没有用。好在向燕山军队送漕粮的永济渠,现在几处关卡和堤坝值守的都是我的人。他打归他打,我只管冷眼作壁上观就是了。”
  他的意思明白得很:一旦吴王的舅父一家子开战,他就控制永济渠上的漕运,军粮不足,士兵必乱,到时候幽燕两州士卒对百姓的劫掠势不可免,任其洛将军势必焦头烂额无暇两顾,那时候再动用舆情,慢慢拔除吴王的势力就不是难事了。
  王药低头抿了一口酒,心里已经勾勒出漕运被卡、缺粮之后几十万士兵和几百万百姓的惨状来——这些供达官贵人攀升的人梯,自古以来都没有自主的能力,只能化作累累白骨,那些终将被湮没在史册中的无数血泪,最多也就是良知文人吟两句“百姓苦”而已……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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