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节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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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她前番受气,且在素日不甚看重的黛玉跟前, 又有家业衰败之羞, 回去便在无人处痛哭一回, 却又无个法子区处。一时忽想起邢夫人,自然恼恨不已:如今大房只得长生一个哥儿, 且又是侄女儿凤姐所出,她竟还能这般放肆无理。
  又想家中如今只得宝玉、贾兰两个男丁。贾兰且小, 又有李纨这个母亲,并不中用。却是宝玉须得振作, 便比不得贾珠举业,也得有几分贾琏那般待客做事的做派才是。且他现今也渐渐大了, 总要与他说一门好亲,日后出门做事, 也是个成家立业的理儿。
  如此这般想了几日, 王夫人便往去寻贾母细述此事。
  不想才跨入屋中,她就听到里头一阵呜咽,寻去一看,竟是久未出门的尤氏。自从狱中出来,尤氏与惜春便自病了, 两三个月不曾出门。也是才十来日前, 尤氏病势渐消,又要与贾母请安。只贾母命她好生将养好了再来。也就这两日,尤氏方来晨昏问省, 只也不多言。
  今日却不知什么缘故,她竟过来哭了。
  王夫人心中疑惑,面上却还如往日那般,起头问了贾母好,又与尤氏叙了两句温寒,方问缘故。那尤氏哭得双目微红,正拿帕子拭泪,听得王夫人询问,便又粗略道了原委。
  原来尤氏与惜春本自姑嫂,虽素日有些嫌隙,只亲缘所在,又有同处一狱的经历,她总要过去探望。惜春原便是冷僻之人,素厌东府污浊,今番东府倾覆,尤氏前来,她也比旧日亲和了一二分。姑嫂两个说了半晌话,尤氏又是世情上经历过的,便听出几分不对。后头她又寻惜春房中丫鬟探问。那些丫鬟多是东府出身,尤氏所问不过是惜春常日说话行事等小事儿,只做关心之意,便尽数道明。
  尤氏方知道,前番柳家遣人说话,或送东西,言语大为怠慢,甚至有一二句不堪的。惜春本性聪敏,又经历磨难,如何瞧不出来,这是柳家有意悔婚,甚至还想着自己病重,若是气得一病不起,竟自去了才好。她倒要强,竟有几分心气,一日一日好起来,却也一日一日生出了些出家的念头。
  “这孩子糊涂,这样的大事,怎么竟不与长辈说?”贾母且还不曾言语,王夫人已是气得面皮紫胀,恨声道:“柳家想要悔婚,那是做梦!”
  贾母却只将捻着佛珠的手搁下,淡淡道:“那柳家如何做梦?他们拼着名声不要,必要重选一门好亲,我们又能如何?便这个不提,他柳家娶了四丫头,也不生儿育女,自糟践了,我们又能如何?四丫头心里明白,方生了那些个想头。”
  说到这里,贾母口里也觉没了滋味,不觉沉沉一叹:家业无人支撑,总不过听凭欺负四个字罢了。四丫头原也是个伶俐的,明白这个道理,方干脆不言不语。想她小小年纪,哪来什么出家的想头?不过是自个想出的法子,怕是想到了妙玉,便要借着带发修行四个字,让柳家如愿,自己过两年再重择亲事。这样也免得那柳家狗急跳墙,生出些歹毒念头来。
  那边尤氏也含泪道:“正是老太太的话,四姑娘还小,春红柳绿都来不及,哪里能想到出家两字?总是这一阵病了,那柳家又几番羞辱,她人聪明,又经历了大喜大悲,方起了这么个念想。如今要没个准话,她一时想岔了,岂不是我们的罪过?可那柳家又不是一回两回,想是铁了心肠,哪儿又能有好话?我悬了一日的心,总没了法子,方来讨老太太的主意——我们家好好儿的姑娘,总不能听凭欺负了的!”
  她说得有心,贾母并王夫人想着前番劫难,如今境况,也不觉都红了眼,一时竟沉默下来。好半日过去,贾母方叹道:“你说的在理,如今凭什么也没四丫头紧要。她身子也渐渐好了,过一会我亲过去瞧瞧,也探一探她的志向。她要心里耿耿于怀,咱们就暗中行事,总将这事拦下。要是她眼明心亮,自有了主意,我便索性将这事说开了,凭她自个选去!”
  这一番话说得王夫人并尤氏都是一惊,呐呐问道:“老太太如何听凭她自个选去?素日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哪儿有孩子选的理儿?纵有,她一个小小的人,又不曾见过甚么风雨,也见不得外男,又如何个选法?”
  “如今我们家这等境况,原也是破落了,强撑着面皮,又有什么意思。我瞧着她们姐妹素日都是心中有数的,只个二丫头软和些罢了。四丫头她年纪小,不知外头的事,我岂能不知?只柳家这事,也是家中无能,竟坏了她的前程。现今她要不要舍了柳家,舍了后又择什么样的人家,也只合与她择取。”贾母絮絮道来,终究落了两滴老泪,道:“总与她一个想念罢了。”
  王夫人与尤氏对视一眼,已是明白过来。贾母这是知道真个悔婚后,四丫头怕是要没个着落,方与她一个念想,总好撑着一口心气。知道了这个,两人也无话可说,只觉满心酸楚:自家怎么便落到这么个田地!
  三人黯然神伤,一时无言以对,气氛便自沉寂起来。
  好半日过去,王夫人固然将宝玉之事咽下,无心再提。就是尤氏回去,也瞧着窗外花红柳绿,心中懒懒无处言说。独有贾母,伤心一阵,后晌便往惜春处过去。
  惜春正挽着头发,自取了一本《金刚经》翻着,听说贾母来,她忙要推被起身,却被贾母拦下:“好生躺着,仔细又吹了风。”说话间,自有丫鬟捧了茶碗来。鸳鸯与贾母安置坐下,又接过茶瞧了一眼,方送到贾母并惜春手边,自与旁个丫鬟皆尽退下。
  惜春与贾母已是说了几句饮食闲话,见这般情景,心里便暗暗有了思量,不等询问,竟起头儿道:“老太太可是知道了柳家的事儿?也是我糊涂,昨儿嫂子过来,她原也有心,总能觉出几分来。”
  贾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,叹道:“你这孩子,说是年轻不知事,原也知情明理。要说明白两字,怎么这样的事,竟还瞒着长辈?那柳家起了那样下流不知礼的心,你既是知道了,怎么还一意忍着不说?咱们家如今虽是败了,终究还没破落,再没得听凭欺负的道理!”
  惜春不由沉默下来,好半日才低声道:“这样的事,原没有我说话的理儿。只现今老太太问我,我也少不得一一回明了。那柳家打发来的婆子虽有些不堪,到底也就几句话的事,外头的礼数总还齐全,我纵要说开了,旁人如何信服?说不得倒瞧着我病了,说是病重多心,竟要显得咱们家无礼起来。因此,几番我都不言不语,只瞧着他们柳家如何,方好行事。二来,家里境况已是多不如往日,又无支撑门户的,虽有二哥哥在,到底年轻,如何能跟柳家父子兄弟计较?何况齐大非偶,原是情理之中的事,倒不如由他悔婚了,省得再搅得阖家不安,长辈受累。”
  说到这里,惜春略略顿了顿,方抬头展眉,目光澄澈如水,凛凛生寒:“再说,这样不堪的人家,我也不愿委身!”
  这一句话虽大离贤良两字,可想到如今境况,贾母竟大觉安慰,因拉着她的手,又喜又叹,连声道:“素日里我虽不说,心里却知道,你们姐妹素日都是极好的。如今家里事多,越发应了我的心,也就你们姐妹齐整!你有这么个心,我也索性道明——那柳家行事不堪,原不能匹配。你要舍了也罢,只他家想要悔婚,便要背起那么个名儿!没得你好好儿的女孩儿,竟还要做个垫脚石的理儿!日后你自家婚姻要什么样的,也不须害臊,只管大方说了,我们长辈虽不中用,总还有你那些姐妹,便千万里也总与你挑个可心如意的。只那什么出家的心思,断断不能再想!”
  惜春不觉怔住,半日方呐呐唤了一声老太太。
  贾母早已挪过去,伸手搂住了她,叹道:“你只管放心,咱们家虽不如往日,总还能护住你们的。”一时祖孙皆尽沉默,好半日过去,方将这话按下不提,又絮絮说了些闲话。
  贾母方自回去,又与王夫人等商议一回,下帖子将黛玉等人请来,共商柳家之事。黛玉等人闻说柳家有意悔婚,皆有恼意,又知惜春心意,思及旧日情谊,都十分叹惋,且从贾母心意,问责柳家。
  谁知那柳家闻说此事,下晌那一等子柳芳便携子登门致歉,道是绝无悔婚之意,原是家下人等无礼,已是撵走,虽对着宝玉这样的小辈,亦是十分陈情,迥然又是另一幅模样。贾母等人见状,皆十分纳罕。翌日,那徐夫人亲自登门,也是赔礼赔罪,话里话外特特说了好几句。
  贾母等人方瞧出几分意思:那柳芳父子并无悔婚之情,倒是这徐夫人,心系长子前程,不免在心腹婆子等跟前显出几分悔婚之情。那些个下人又自作主张,方有了今日风波。
  知道是这么个缘故,贾母等人便有几分斟酌。那柳家也明白事理,几番陈词十分妥帖,且又重提结亲之日。就是惜春处,也悄悄送了一封书信,却是那柳润亲笔所书,言辞既恳切,又极妥帖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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